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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母之形偶 ...

  •   这天攸宁照常给她父君请了安,却没有发现她的娘亲的身影。听说她娘亲又开始陷入昏睡,已经送到翁渊那里调养去了。
      她安静地站在她父君旁边为他磨墨。每次见曌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就跟着不痛快,专心磨墨能让她暂且放松,不去想太多那些无法掌控的事。很多人羡慕仙人,以为仙人无忧无虑,其实全不如此。仙人一样有很多割舍不下的事,大大小小,都让人烦心。仙人,在某种程度上不过也只是会法术的凡人。那些凡人心中羡慕着的逍遥自在的仙人少之又少,连那看起来最是闲散的谷祚老伯也会因为一壶总是酿不好的酒垂头丧气好多天。心中有坚持,哪怕只有一点,都不能真正逍遥快乐。她不能,她父君不能,没有人能。
      “你娘亲是个很令人佩服的女人。”曌宁扭过头看着攸宁,突然说到。
      攸宁从万千思绪里抽离,呆呆地望着她父君。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父君,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从来不谈论她的娘亲。就算来了故人城她娘亲复活之后,她对她娘亲仍然知之甚少。平时她娘亲要不就是和她父君腻在一起罔视她的存在,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昏睡,共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这是她父君第一次和她谈论她娘亲,她突然能离她这个一直只存在在她脑海里的娘亲更近一步了,娘亲这个模糊的概念即将具化,她有些紧张,又忐忑。明明她对她娘亲充满了好奇,她一遍遍想象过她娘亲的模样还有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温柔的抚摸,她一次次期待她能离她娘亲能近一点,近到她能伏在她膝头浅笑。但此刻,她却害怕得想逃开,她不敢听,更不敢问,她生怕她的娘亲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会让她失望。她低下头,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墨丸,加快了磨墨的动作。
      曌宁见她这个样子,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微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也不再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和她谈论她的娘亲了,可能是太想念了。虽然她娘亲已经复活了,但总感觉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有时候他倒宁愿她娘亲能一直这样睡下去,这样他就能一边留她在身边,一边又缅怀她。现在她在他身边,眉眼如初却恍若他人。这样的感觉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他对她的如海情深。
      沉默被一只猫打破,它突然跳到了桌子上,爪子还不偏不倚地刚好落在攸宁磨得满满的砚台里,溅了她一身墨不说,还弄脏了曌宁的画。
      多亏这只猫,攸宁终于有了借口鼓气勇气去看她父君到底画了些什么。果然是她的娘亲,画里的她英姿飒爽,一点不输于她父君。明明跟现在模样一样,但眼里的神采却是大大不同。虽然不知道她娘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但从这幅画可以看出父君对她的尊敬与爱,她一定是个足以与父君匹敌的人。
      本来她娘亲对她不冷不热的,她们之间一直有些嫌隙。有一个这样的娘亲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就因为她对她有些疏远跟她想象中那个娘亲不一样就同样想疏远她,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
      可能是天气变得太快,她娘亲身体很虚一时适应不了才会陷入昏睡的,调养了几天就都好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近来天气特别好,她娘亲身体好了之后大家心情也很好,翁渊最近很忙一直没见人影,但他遣了苳婶带着他们出去转转。
      这苳婶是最早进故人城的一批人,对故人城甚是熟悉,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有好吃的,哪个老板给的料多,哪个老板会在称上做手脚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了苳婶的带领他们一行人玩得十分尽兴,故人城满满都是人的生气,这让她十分怀念以前在人间的那段日子。
      “哎呀,你们看,那是张家的崽和钱家的崽,他俩啊,天天打架,在学堂上房揭瓦被先生赶了出来。我要是有崽非揍他们不可,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天天尽想着打架斗殴,打赢了还不是挨了痛!”苳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肉包子铺前打着架的两个小孩说道。
      苳婶跟故人城的大多数人不同,当初翁渊见她人也挺好就把她收了让她在府里做事,后来见她做真不错于是就给了个特权。她不像其他人一样会正常地生老病死,而她不老不死的代价就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生儿孕女。
      “不能生儿孕女也好,不然你想我的儿女们老了见我还是老样子多别扭呀。”谈到这件事时,苳婶的眼神躲躲闪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小孩。
      那边那两个小孩越打越凶,竟然没有人拉架。苳婶说是因为他们俩天天打,旁边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这都打得鼻青脸肿了还不拉住待会出人命了怎么办,他们一行人走了过去拉开了这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孩。
      这两个小孩被拉开了之后还是拼命往前扑,面目凶狠,好像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张家那小孩就算被连步和攸宁两人架住也片刻不能老实,脚拼命往前踢,吼得也是声嘶力竭,青筋爆起。
      “你这个妖怪!妖怪!妖怪!”钱家那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也拼命向前挤,可惜被曌宁和沣洛架住,一毫都移不了。
      一听这话张家那小孩气得脸都憋红了,拼命往前一冲,攸宁和连步两人一个不留意竟让他冲到了钱家那小孩面前,不由分说就是一拳,愤愤说道:“我才不是妖怪!”
      这张家小孩是狼妖和一个人间少女生的,城外的世界容不下这样的感情,人间少女被逼死,狼妖吃尽苦头终于进了这故人城如愿和心爱之人再续前缘,还生了崽。
      老实说这故人城不管你在城外是谁,进了城没了法力都一样了。在城外不能共处的各界众生在这里不应该有顾忌才对,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各界的人虽然生活在一起,也很少有什么冲突,但其实内心都还是有一些排斥其他界的人的。
      “哎呀,你怎么又在这里和他打架。”一个美妇从远处快速地走过来,一把搂住了钱家的那个小孩,“你瞧这脸打得,为娘看着好是心疼。”看来她应该就是钱夫人了。
      随后她站起来欠了欠身,说道:“今日多谢诸位拉开二子,奴家是得乾楼的掌柜,下次诸位来我这听戏免费。这就先带着犬子回家了。”说完就走了。
      再看这张家小孩,脸上的怒气已消,眼里多了些雾气,看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怔怔地说道:“我真的不是妖怪。”
      张家的小孩叫张端瑞,长得跟名字一样端端正正,秀气得像女孩子,不嚷嚷着要和钱家那小孩打架的时候也是稳重谦和的一个孩子。
      这件事让攸宁想起自己以前被排挤的日子,游玩的心情全无。
      攸宁她娘亲这一睡就是大半个月,这天翁渊派人匆匆忙忙把她父君叫去了西厢,还特地遣开了旁人,设了结界。她父君走的时候面色很不好,一定是出了大事。焦急、恐惧盘踞在她心头,她身体不住发抖,又不敢擅闯西厢。
      沣洛一只手牵住攸宁颤抖的手,另一只手覆在上面轻轻拍着,安慰道:“伯母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曌宁神君那么厉害,一定可以保她无忧。”
      平日照顾她们起居的苳婶也安慰道:“我们城主也可厉害了,天下就没有我们城主办不了的事,攸宁姑娘你可就放宽心罢。”
      想想着急也不是办法,也解决了不了任何事,攸宁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蹲在门口等着她父君回来。
      沣洛和苳婶一刻也没有闲着,一会儿和她说话想逗她笑,一会儿做了好吃的点心拿给她吃。她知道她们是怕她一个人想太多,想让她分分心,不要再过多地担心西厢那边的情况。尽管有沣洛和苳婶一直想着方儿让她转移注意力,她还是不能不想。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时间好像凝固了,过得缓慢异常,脑子却转得飞快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
      她想起了小时候流浪街头靠人施舍和帮人做工活着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总是被人欺负,她也看过别的孩子被人欺负,但是别的孩子被欺负的时候都会有爹爹娘亲护着,而她只能自己默默忍受,渴望着自己的娘亲会突然出现把他们都赶走。街角的何大娘平日里凶神恶煞,经常打得她家孩子满大街的跑,但是有一次她家孩子被人欺负了哭着回家,她操着家伙就去揍了那人一顿,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她家孩子。那个时候她就在想有个这样的娘亲也好啊,尽管会挨打,但是她不会让别人欺负她。她常常想知道她的娘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会打她,会保护她么?
      后来她有了师尊,有了师父,有了很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在被人欺负的时候自己默默忍受,总是会有人帮她出头。再后来,她有了父君,她的父君是世上最好的父君,她的父君很厉害,每次有人欺负她时他一定会狠狠地收拾他。
      可是她没有娘亲,别人都有娘亲。以前她从不知道她的娘亲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提起她的娘亲,好像她的娘亲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现在她的娘亲出现了,还没有来得及让她好好体会有娘亲是什么感觉就一直昏睡,从来都不愿意和她好好地讲会儿话。这跟从未出现有什么区别呢,或许从未出现还好一些,至少会一直在她的想象里,不会失去。
      清晨已到日暮,西厢还是毫无消息,她实在坐不住了,趁着沣洛和苳娘不在,她施了法术立马来到了西厢外。
      连步居然也在,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连步,而连步却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拉着她的手,东走西走,居然进了西厢。他俩虽是隐了身,但顾忌到故人城中法力可能会突然消失,于是并未直接进屋,而是躲在了窗外,从窗外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万物生长之时,外面是风光无限好,房间里的几个人却是个个心事重重,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种情况在下实在是第一次遇见,都怪我医术不精不能为城主分忧。”说话的是一位胡子斑白的老者,他有些局促不安,面露难色,羞愧得低下了头。
      翁渊眉头紧蹙,在房里踱来踱去。
      曌宁拉着阿奻的手,面色依旧很差,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房间只能听见翁渊踱步的声音,气氛十分压抑,攸宁站在外面都不敢出一口大气。
      “变了变了!又变了!”那老者的呼叫声透着惊慌,此时突兀又让人胆战心惊。
      攸宁顺着老者指的地方望去,眼前的情景让她一时吓得脚软站不稳,得亏连步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她的娘亲变成了一截人形木头,而他的父君正拿着利刃剜着自己的心头血,血滴在木头上的时候,那块木头便变成了肉,血干了的时候又再次变成木头。
      她父君这心头血都不知道剜了多少次了,他还在一直剜一直剜,血干的速度太快,他这样下去一定会撑不住的。就算她父君是个道行很深的仙人,又常年征战沙场,身子骨强健得很,此时都已经面色苍白,神思恍惚。
      她鼻头发酸,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想起了上次父君重伤,面色也是这般苍白,那个时候他温柔地擦干她的泪,让她放宽心,他说她娘亲让他好好照顾她,他不会离她而去,他一定会好起来。而现在他正在为了救活她娘亲全然不顾自己,她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他,她好想阻止他,她宁愿那剜的是她的心头血。
      他还在剜还在剜,攸宁再也忍不住了,破窗而入,跪在她父君面前求他停下。
      曌宁见满脸泪痕的攸宁,心中先是一惊,继而温柔地笑着安慰攸宁道:“乖,别看,快出去。别怕,父君一定会救活娘亲的。”
      攸宁的眼泪止不住,她望着床上躺着的娘亲,她的全身都沾满了血,血干得极快,她又慢慢变回木头。
      “用我的血,别用我父君的了,求你了。”攸宁冲到翁渊面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翁渊无奈地扶起攸宁,摇了摇头,说:“攸宁姑娘,恕我实在没有办法,除了你父君的血,谁的都没有用啊,况且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连你父君的血都不管用了。”
      说罢,曌宁手中的利刃到了翁渊手中,翁渊走过去,低声劝道:“曌兄,今日就这样了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可就吃不消了,攸宁姑娘现在绝对承受不住你再出什么岔子了。”
      曌宁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又变成了木头的阿奻,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攸宁,起身对着翁渊做了个揖,说道:“多谢渊兄,让渊兄费心了。”
      翁渊满是担心地看着曌宁,说道:“曌兄哪里话,跟我客气什么,你快回房休息罢,身体重要啊。容我再想想办法。”
      攸宁心绪不宁地跟着曌宁走出了西厢,没有在意始终没有现身的连步现在在哪。
      天公也是不懂事,只会自顾自地美。他才不管你经历了怎样的生死别离,也不管你的心情是如何沮丧,都依旧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满目春光并不能让人感觉稍许宽慰,此刻倒是下起瓢泼大雨才好,大家都一起在雨里狼狈,这样才不会显得自己的痛苦太孤独。
      曌宁停下来,望着远处说道:“攸宁,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不要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一个人安静地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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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母之形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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