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任此身

3、见到宋总

　　元犀建筑位于萬城大厦C座23层，一出电梯，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作品墙。不同于以往将彩色展板逐一陈列的常规模式，元犀的这一面作品墙设计得非常匠心独运。每一栋建筑都是用黑白钢笔速写的形式呈现，项目名称和小注都采用标准的仿宋字体，每个独立展板的边缘都像刚刚从速写本上撕下来一样参差不齐，却又与旁边的展板丝丝入扣地咬合在一起，整体看上去就像一面排布不规则却巨大的拼图。

　　方千树立在这面墙下看了半晌，才走进电动门去前台介绍自己的来意。

　　人力的小姐姐帮他办理了入职手续，又领着他在公司转了一圈介绍了各功能分区，才把他领到他的工位旁边说：“工作用的软件都已经安装好了，如果需要什么办公用品可以去跟综合办公室的同事说。另外，”说着指了指旁边紧闭着的一扇门：“这间是宋总的办公室，他说让你来了之后去见见他。”

　　“宋总？”

　　“对呀，招待你的事就是宋总交代我的，你不认识他吗？”

　　“我……不认识，但是我的老师应该认识。”

　　“我简单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元犀一共有三个合伙人，也是元犀的三个创始人，他们分别是苏扬——苏总、宋蓝山——宋总和杨晓宇——杨总。苏总是主要出资人，也是最大的老板，主要负责经营和外联的工作，杨总主要负责内勤的部分，这两位都不太会管得着你，以后有时间你可以慢慢了解。宋总是技术副总，设计上的事都直接归他管，你既然是在设计部门实习，可不得去见见他嘛。”

　　方千树摘下自己的背包放着座椅上：“哦好，那我现在就去。”

　　“不着急，他开会呢。就在对面那个会议室，”她扭转身指了指走廊斜对面的一扇门：“一会儿啊，你看谁从里面出来之后进了这件办公室，那他大概就是宋总了，你进去做自我介绍就行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先去忙了。”

　　方千树谢过那位小姐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从他身后一左一右划过来两把转椅，把他夹在了中间。

　　“你好，我叫陈晓卿，” 左边的女孩瘦瘦的，长长的头发又黑又直，她率先开口道：“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这个自我介绍来的很突然，但是方千树并没有乱了分寸，他笑着回应：“陈工你好，我叫方千树，是来实习的。”

　　右边是个略微丰腴一些的女孩子，一头蓬松的卷发披在身后，像个洋娃娃一样白净可爱，“方千树，你的名字很好听哎，你好，我是许悦。”

　　“许工你好！” 方千树把自己的椅子转了半个圈，以便能同时看到她们两个。

　　许悦大概是个性格率真的女孩子，“叫什么陈工许工的，我俩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名字就行。”说着把自己拿来的零食塞到方千树手里：“尝尝，算我们俩非正式的欢迎你加入元犀建筑。”

　　两个和气的新同事帮方千树缓解了心里的紧张情绪，他笑得更加温和：“谢谢你们！”

　　接着她们又问起了他所在的学校。“桉大建筑系？高材生啊！”许悦表情夸张的惊叹道，“那你和宋总是校友哦。”

　　“宋总也是桉大毕业的吗？”

　　“对呀，他本硕都是在桉大读的。你还没有见过他吧，告诉你哦，”许悦忽然把头歪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很神秘的说：“他可不好对付，你去见他的时候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陈晓卿推了一下许悦椅子的扶手：“好好说话，别吓唬人。”

　　许悦缩了一下脖子俏皮地笑了笑说：“也不算吓唬人吧，夸张了一点而已。”

　　陈晓卿接过话茬：“别听她的，宋总大部分时候还是挺随和的，就是对工作的事情要求严格了一点。”

　　“那只是严格了‘一点’吗？每个项目的图纸他都会自己亲自审一遍，大到规范问题，小到图层怎么设，没有他不把控的。‘细节决定成败’、‘务求把产品质量做到极致’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绝对的细节控。”

　　陈晓卿很怕许悦的这一番话把方千树吓跑，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养眼的小帅哥，好歹先给他稳住了再说，便安慰方千树道：“你不用担心，慢慢适应就好了。”

　　方千树刚想说没关系，结果上一秒还在他面前嗨聊的两个人突然丢下一句“开完会了，他们出来了”，就坐着转椅嗖得一下划回自己的工位去了。

　　走廊对面的会议室门果然打开了，一行人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一个个从方千树面前走过，都被这个新鲜面孔吸引了目光，不少人眼中都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方千树被迫接受了十几双目光的洗礼，感到一丝局促。他把注意力转向宋总办公室门口，想着等他回到办公室就去见他。结果最后从会议室走出来的四五个人，又陆续走进了宋总的办公室，关上门继续开小会。

　　方千树向许悦要了一套例图，边看边等，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上午。隔着玻璃隔断和百叶窗帘，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况，但是从他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宋总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断过。直到快午饭的时间，隔壁办公室才安静下来。

　　这是一间风格简约、雅致的办公室，色调以灰、白、原木色为主，在家具的选择上更注重实用性，除了大部分办公室都会有的办公桌、书柜、沙发、茶几以外，还在正对着门的位置放了一张长方形会议桌，使得这间办公室又兼具了小型会议室的功能。会议桌正当中放着投影仪，周围满满当当的都是摊开的书和资料。

　　会议桌边坐着一个男人，想必就是宋总，正背对着落地窗低头翻书。窗外的天空湛蓝，阳光炙热，但似乎只有万分之一的热度透过窗子照到他身上，在他身后形成了月晕一般的光辉，清冷又寂静。

　　方千树上前一步在门口站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宋总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方千树。”

　　桌边坐着的人正是宋蓝山，他抬起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进来吧，把门带上。”

　　等方千树关好门走到桌边站好，发现宋蓝山正透过方框的金丝眼镜凝神注视着他，眼神定在他的脸上，好像在等着他说些什么，又好像透过他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神情略微有些凝重。

　　方千树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宋蓝山说话，还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便叫了一声：“宋总？”

　　宋蓝山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哦，我这还有点事，你等我一下。对了，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些书放回那边的书架里吗？”

　　“放书？”

　　“对，书脊上有标签，对着书架上的标签找一下，很简单。”

　　“哦，好。”

　　这是一架两米多长、一米八高的实木书架，用料非常的扎实厚重，棕黄色的档案盒、红红绿绿的图册和资料集非常有条理的摆放在各自的格子里，每个格子下面都贴着书籍的类别。正如宋蓝山所说的，通过书脊上的标签给每本书找到自己的位置是颇为简单的事。

　　方千树一边将书籍归位，一边用目光浏览过书架上一本本书名，惊喜地发现这简直是一座宝藏书架，包含各种建筑师必备的资料集、古今中外各国的建筑史、古建类书籍中鼎鼎大名的《营造法式》、《园冶》、梁思成先生的著作全集等。

　　另外，还有中外建筑大师的作品集，每一个名字都是令建筑系学生心驰神往的存在，比如有建筑界女魔头之称的扎哈.哈迪德、被称为“最后一个现代主义大师”的贝聿铭、折叠空间建筑大师卡拉特拉瓦以及被称为“清水混凝土诗人”的安藤忠雄等等。除了作品集，还有建筑师的人物传记、作品解读集，将整个书架填充得满满当当。

　　除此之外，像《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建构文化研究》、《街道的美学》、《城市意象》这类名字听上去非常高大上，但是读不读的下去都另作他论的书籍，也在书架里占有一席之地。

　　方千树瞬间对这个书架充满了敬畏之心，这上面出现的书名和人名都是经常被老师们挂在嘴边的，对于建筑系的学生来说可谓耳熟能详、如雷贯耳，但是真正全部读过这些书的学生却少之又少，且不说整个书架的书全部读完需要花去多少时间，但凡能把这些书都集齐的人，其用心程度已经可见一斑了。

　　方千树自诩也是喜欢读书的，他知道买书容易读书难，所谓的“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而且就算读了，如果不能吸收，读的再多也是枉然。

　　但是，方千树此时无法对宋蓝山产生这样的怀疑，因为在书架最醒目的位置摆放着的一溜奖杯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错略扫了一遍，方千树只认识其中两个，因为他家里也摆着两个一样的，应该是大学时期得的奖，其他的奖杯，他也不好意思伸着头仔细的看。

　　对着这满满一书架的书和奖杯，他内心的小火苗旺盛的燃烧起来，默默地衡量自己超越这个男人的可能性。

　　方千树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去看宋蓝山，他此时已经做完笔记，正站在会议桌边上整理图纸，灰蓝色的休闲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装裤将他衬得身形修长、气质卓然。他那心无旁骛的样子，好像已经把自己屏蔽在了生活之外，面上古井无波，胸中自有丘壑万千。

　　方千树收回自己的视线，抓紧时间把剩下的几本书归了位。视线扫过宋蓝山办公桌上透明的文件架，一抹红色的纸张有点眼熟，他转回头去又看了一眼，发现那是桉江大学90周年校庆座谈会邀请函，他在学校的网站上看到过，原来宋总也去参加了前天下午的校庆座谈会。

　　等等，前天下午？方千树忽然灵光一闪，校庆邀请函！金丝眼镜！

　　是他！前天下午站在苏老师办公室外的那个陌生人！方千树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对那个人印象不深，加上走廊里光线不强，那人的整张脸都隐在暗处，唯一能反射点光线的就是那副金丝眼镜，现在想来那个人就是宋总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巧，第一天他刚出现在办公室门外，第二天苏老师就在他的公司找到了实习岗位。

　　也不知那天宋总在走廊里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翘了实习公司的开放日去送女朋友的事，虽然自己心里并不后悔，但是落在公司领导者的眼里，会不会觉得他这样的做法不负责任呢？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方千树瞬间因为这个新的认知而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