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葬礼 ...
-
“帕翠斯，这幅画描绘了百年前的陆上战争中各族英雄与魔王大战的情形。”
在深而又深的长梦中，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轻柔地抚过他背部畸生的羽毛，将他的手放在一卷古书中的插图上，引导着他抚摸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绘画痕迹：
“人族的勇者与圣女、龙族的王者与我们妖精族的圣女并肩作战。在他们的后面是各族的英雄联军，他们手持矮人族打造的尖兵利器，在兽人族勘察的情报的引导下，将乌合之众般的魔物打败，夺得了近百年的安详平静。”
西奥多·阿斯塔洛斯挠着他因生长期而不住发痒的耳羽根部，水银色的双眼带着蒲公英般柔软的笑意：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些英雄中的一员。帕翠斯，我的小鸟，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醒醒，帕翠斯，太阳晒屁股了。”
来自肩头的拍打将东拼西凑缝合而成的梦境驱散，意识浮上水面。帕翠斯睁开眼，险些被树冠间落下的琐碎光斑闪花了眼睛。
耳羽迅速蒙上来遮光，他揉了揉酸痛的肌肉，惊异地问拍醒自己的梅尔：“她还没回来？”
“友情提示，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而你错过了亲爱的魔女大人的早安抱抱。”梅尔得意地摇晃尾巴，精神抖擞地回答。
只有你才会在意这种东西！
选择性无视梅尔多余的炫耀，帕翠斯环视四周：“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会太久。”梅尔耸肩，看向树冠间露出的赤色山峰：
“她的探望对象似乎已经死了。”
……
林乔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被放置在祭坛上的巨大躯体。在阳光的照耀下，赤红色的龙鳞依旧璨若流火，阿纳金静静地闭着双眼，仿佛只是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群龙围绕着祭坛四周的山峰落下，神情肃穆庄严，在克瑞斯的带领下见证一代龙王的陨落，引颈长鸣以示对它的尊重与爱戴。
群龙长鸣之声震得天地色变，震塌了简易搭起的祭坛，让龙尸坠向下方空洞的深渊之中。阿纳金将在存放祖辈尸首的龙冢内安睡，祭司克瑞斯从此将在自己的守护名单中加上它的名字，长久地守在龙冢之上，确保无人打扰它们的宁静。
简单的仪式很快结束，龙群散去，只剩克瑞斯矗立在空洞边抬头看向林乔：
“人族的女人，没有事的话就离开吧，祭坛重地不是你这种外族可以随便踏入的。”
“我当然有事。”林乔只盯着下方幽深的空洞：“我想知道阿纳金是怎么死的。”
克瑞斯不满地展开翅膀遮掩住空洞：“我警告你，如果不是看着阿纳金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纵容你自如来去。你再不离开的话，别怪我动粗。”
“你再把我和那个种族联系起来，我会把你的舌头从嘴里拽出来。”林乔从高处一跃而下，悬停在空洞上方：“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看。”
不过眨眼的瞬间，一股强风突兀地从空洞下方席卷而上，将克瑞斯的翅膀吹开，露出通往下方的缝隙。林乔纵身落入其间，将克瑞斯的谩骂抛弃在地面之上。
克瑞斯气得一尾巴抽塌了旁边的山石，差点砸到刚飞下来的龙双子。里奥小心看着祭司大人的脸色，觉得现在不是提问的好时机，被石子蹦到的伯莱却胆大地扇着翅膀开口：
“克瑞斯叔叔，你看到乔了吗？我们来送她回去。”
克瑞斯漫不经心地瞥了它们一眼，用尾巴尖敲伯莱的头：“臭小子，还不回去学习。”
“至于她，哼。”克瑞斯冷笑：
“别担心，她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伯莱一头雾水，里奥则看向面前的深洞，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
龙冢深处极寒，不知何处而来的水从石缝间流下，沿着石壁冻成冰凌，唯一的光源便是与祭坛内相似的小小生物，浮萍般在空气中飘动。
若不是流水卷着冰碎流淌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林乔险些就直接坠入了暗河，她悬立在穹顶高大的龙冢的地宫中，手中亮起光团，俯视着脚下的湍急的暗河。
原来如此，这龙冢是个大冰箱。极寒的环境确保尸体不会腐败发臭，落下来的尸体也会迅速被暗河冲进错综复杂的地宫内部，让别有用心者难以搜寻。
即便是林乔，也很难长时间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活动，但阿纳金之死太过仓促，病因也仍是个谜团，她不得不冒这个险来地宫探个究竟。
毕竟尸体又不会说谎。
地宫寂静如死，刚刚丢下来的尸体余温尚存且保有一定量的魔素，林乔沿河追踪，在中途的一处河岸发现了搁浅的尸体。
“呼……”寒冷潮湿的地宫逼迫她不得不调动更多魔素，林乔呵气暖了暖冻僵的手指，走向龙尸的腹部。暗河的水流幽咽着冲刷过它的头颅，在赤红的鳞片上结出薄薄的冰层，林乔顺着脖颈一直摸索到它的腹部，手中的光团照亮旧伤所在的部位。
那里光滑如新，连下方的肌肉都还保持着生前的弹性，没有一丝神圣魔法留下的痕迹。毫无疑问，林乔提供给它的血肉足够治好它身上所有的旧疾，它不可能死于旧伤复发。
昨天见到阿纳金时，它气息虽然微弱，但体内魔素流动依旧充沛稳定。这一点也能从尸体上看出来，所以林乔才不明白，拥有大量魔素，即“生命能量”的它为什么一反常规的虚弱。
难道它是被害死的？被谁？被什么东西？
将龙尸从头到脚细细检查过一番，林乔的眉头越皱越深。
她看不出任何异样。
阿纳金的魔素在失去控制后正像流水一般缓慢地从尸体上离去，无声地向她昭示着匆匆死亡的真实，捻动她心底兔死狐悲的情绪。
罢了，日后总有办法。从昨晚希琉的反应来看，所谓“剧本”无时无刻都在推进，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到魔王那边去。
“抱歉，阿纳金，打扰你了。”轻拍巨龙的后背，林乔低声说完便要离去。
“——”
前脚踩进湿润的浅滩，一弧水波裹着冰碎从她脚下漫过，口中呼出的白雾遮挡视线的一瞬间，暗河从不知名的源头咯嘣咯嘣地冻结，在林乔反应过来前缠上了她的腿。
有埋伏！
她瞳孔紧缩，体内魔素只迟了一息便被刺骨的冷意冻结。林乔毫不犹豫一击震碎冻死的坏肢，脖颈处突然被外力束紧，寒意乘隙而入，将她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你该多穿些保暖的衣物。这样阴冷的地方不适合你。”还是那悲天悯人的嗓音，掐在林乔咽喉上的手却没有一分松懈，希琉轻声说着，浓到令人窒息的魔素强行压迫在林乔周身。
陷阱——他居然用阿纳金的尸体做陷阱！
“无论你如何强大，你终究还是异世界的来客，你们的□□惧怕极端环境，”暗河的冰顺着林乔的肢体末端向中心冻去，希琉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在安抚：“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
“——你、这个，疯子——”即便血液被冻结，林乔的灵魂也不会停止咆哮，魔素悍然冲撞着冰层，让她得以从牙缝中挤出字句：“我要、杀了、你——”
希琉没有答话，取而代之的，他们身后的尸体突兀地颤动了一下，赤红的龙鳞片片剥落被无形的外力吸引，率先扎入了林乔体内！
“这是阿纳金的遗愿，它已不愿世界再受战火蹂躏，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希琉静静看着她被锋利的鳞片切割得遍体鳞伤，跪倒在地。他双手轻抬，尸体上的血肉便化成暗色的肉泥，巨大的龙骨飞起拧成一道长长的骨刺当胸将林乔穿透，钉入暗河中央的冰层之上，紧接着肉泥附上，凝结成琥珀色的晶体将她困入其中。
一切发生得快极了，地宫重归寂静，只剩希琉踩着冰面缓步靠近晶体，手拂过上面的冰霜，眉目忧郁。
昨夜，他在阿纳金回光返照之刻赶到了龙族祭坛，得以与多年的老友见上最后一面。
他们谈了很多旧事，从阿纳金青年时代误闯永绿之森，到陆上战争期间它向人族圣女传达希琉的预言，最后才谈到了林乔。
“若我放纵，她将给世界带来无法挽回的变革，百年前的战争即将重演，我却无能为力。”希琉难掩忧心。
“她与我们不同，她不相信命运，对命运缺乏虔诚。”阿纳金听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强大的力量总会迷惑我们的眼睛吧，就像我也以为她这个‘变数’能为我带来不同的命运。”
“你一次性摄入了超过身体能够接受的魔素量。她的血肉固然能够治疗你的旧疾，但多余无法吸收的部分却在直接磨损你的灵魂。”希琉轻拍它的头：“若你不想长眠于寒冷的龙冢，我仍愿将你带去梦乡。”
“不必，就当是我忽视你劝告的代价吧。”阿纳金摇头：“但希琉，你看到的命运就如此惨烈，以至于你需要亲自干预吗？”
“是的。与其说是战争，恐怕要称其为灾难更加合适。”双手交叠至心口，希琉痛苦地合上眼睛：
“整个世界都在哀嚎，被血色侵染，没有任何种族能逃过一劫。”
“如此恐怖的灾难，竟然都是由她一手引发的？”阿纳金皱眉。
希琉摇头：“我不清楚，但确实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梦乡一别，她的成长令我震惊。如今整个大陆恐怕已经没有能与她抗衡的种族，我能做的只有将她留在我身边。”
“……听起来，是我的私心和欲望酿成了大祸。”
阿纳金垂首闭目，气息渐弱：
“老友啊，我即将死去，请你使用我的残躯作为封印的材料，将那个……灾祸，永远封印在龙塚之中吧……”
以白骨为钉，以血肉为棺。
将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异界之人在黑暗中化为沉砂吧。
“乔……抱歉。”
将额头碰在琥珀之上，希琉无声念咒，三道明亮光环依次从他脚下旋转扩散，咒文如藤蔓般编织缠绕：
『逆行归本，流水冻结，风停云散，森归荒野，火化灰烬。降万般沉默于此处，俱灭五感，凝滞生息。以命运为锁，以时间为结，印刻其上。』
——『永续封印』——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葬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