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曲.N》麦城

16、第十六章

　　巨大的玻璃墙内投射出绿色的荧光，数不清的圆柱体玻璃器皿中漂浮着一具具婴儿的躯体。

　　带着防毒面具，穿着最高级别黑色防护服的队伍穿行其间，将被标记的玻璃器皿小心卸下运走。

　　二楼，尚衾棐站在玻璃墙外看着下面的一切，眼中情绪晦暗不清。

　　皮鞋与地面清脆的声音响起，身着整齐军服的人在尚衾棐后侧方停下：“少将，他想要我们派入曜日中队员们的后续消息。”

　　“给他，”尚衾棐道，“以后他想要什么都直接给他。”

　　他也想看看，给足了“养分”的楚辛槐能调查些什么出来。

　　陆行眼镜映照着绿光，狭眸微敛：“是。”

　　白昼如约而至，尚衾棐的办公室随楚辛槐的到来亮起一阵光。

　　“尚少将怎么将自己关在这里？”

　　尚衾棐抬起头，看见楚辛槐斜靠在门边，手刚刚从灯的开关上放下。

　　这段时间他们因曜日的事一直在一块儿，不过最近两天他们都各自忙碌没见过面：“我以为楚博士今天也不过来了。”

　　“今天不是说去下层渗入Holy的队员回来了吗？一起听听情况，”楚辛槐说着看了圈屋内，虽然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却没什么鲜活的气息，“少将不去？”

　　尚衾棐起了身：“去。”

　　小型会议室中，杨申、陆行还有那两个潜伏的人员都已经在了，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尚衾棐坐下后他们才再落座。

　　“汇报情况吧。”尚衾棐对一旁端坐的两个人道。

　　其中一个开了口：“在Holy这么久下来，发现他们对所有群众确实都很包容，而且经常有救济活动，收留贫民。内部神职人员总共分五个级别，神辅、助祭、祭司、大祭司、主教。中枢机构就是以主教为首的大祭司团体，每任主教由上任主教在大祭司中选出。而大祭司的成员有一级级升任上去的，也有天然生来便是大祭司的，这种人被称为神的使者，一般也会是下任主教。”

　　“进度如何？”尚衾棐继续问道。

　　“我们发现，想接触到《神之告书》全本，靠潜入成为神职人员的方法并不可行。首先想成为Holy的神职人员难度就很大，至少有一年以上的信徒记录，哪怕是成为普通神辅也需要通过重重试炼。而且在与教众的接触中，获得的消息是，《神之告书》全本哪怕是大祭司也没见过，唯一能见到，知道放在哪里的，只有主教。”

　　“所以最快最可行的方法反而是借阅，”另一同伴接着他的话说道，“但是借阅也没那么容易，因为在那里什么身份地位都不管用。圣经只借阅给有缘人，而这个‘缘’字却没有任何标准和定义。”

　　“怕引起他们的警觉，我们没敢做太多行动，目前还没取得实质性进展。”

　　尚衾棐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确认他们主教目前所在的地方了吗？”

　　“Holy这任主教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地方，在公共场合都是圣衣覆面裹身，只有极少数教徒见过真容。经我们观察，主教应该是在下层主教教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别个区域教会的祭司或大祭司过来探候，大祭司例会也是在那里召开。”

　　楚辛槐听着不禁觉得奇怪，一派主教竟没在教徒面前露过脸，这么说来想接触到也会十分困难吧。

　　“楚博士，”尚衾棐看向了他，“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楚辛槐摇了摇头：“想知道的基本信息也就这些了。”

　　“那你们就先下去吧。”

　　“是。”两人起了身。

　　待他们走后，尚衾棐向陆行和杨申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这《神之告书》后半部分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杨申道，“不然藏得这么严严实实的！就算与曜日没关，也要查，不能留下危害Action稳定的祸端在这儿。说什么只借阅给有缘人，我不信，他们背后肯定做了什么调查筛选，只有符合到他们某点要求或某些利益的才能看到。”

　　“后面这一点，我也认同。”陆行道。

　　“所以说，只要迎合着他们的要求包装我们的人，肯定就没问题了！”杨申说着，又思索了一番，“只是，该怎么知道符合他们要求的点呢？我们也无法调查出哪些人借阅到过《神之告书》，不然就能根据他们的共同点进行总结了。”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屋内一阵沉默。

　　“我，”这时楚辛槐说了话，“认识一个借阅到《神之告书》，但没能看到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楚辛槐身上，杨申眼中更是闪出了光：“楚博士有认识的人！谁呀谁呀，这是个大突破口啊！”

　　“我培植院曾经的老师，蒋故瑜，”每每提到他楚辛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的伤痛，闷在身体里透不出，让人无所适从，“但是他失踪了。”

　　“啊？！”杨申满脸惊讶，“怎么会失踪呢？什么时候失踪的，报案了吗？还没任何消息吗？”

　　“杨申，”尚衾棐打断了他，“话不要太密。”

　　“哦，好。”杨申悻悻闭上了嘴。

　　但楚辛槐没表现出什么，很平常地继续说道：“老师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报过案，没消息。如果找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的话，我还真想不出。他的背景很简单，下层普通人，通过难度极高的选拔考试进入上层精英学院，之后一路升学，来到了培植院。在我记忆中，他基本上是一心只扑在研究中的人，没牵扯过乱七八糟的团体或组织，甚至没什么人际交往。所以他会去借阅《神之告书》，本身就很奇怪。”

　　“你老师说过原因吗？”尚衾棐问道。

　　楚辛槐却顿了顿：“不确定，我忘记了。”

　　关于蒋故瑜这整个人，他越提竟越模糊，都快要忘记与他之间发生过些什么了。

　　杨申听着按照自己的想法抓出一个点：“楚博士说你老师是下层的人？Holy主教也在下层，会不会下层身份是借阅到经书的基本啊？”

　　但这个说法太没依据了。

　　“上层也有Holy教堂，也有许多信徒，能做到在三层都笼络住这么多信徒的，应该不存在层级偏向性。”陆行冷静地说道，“接下来，少将您打算怎么安排。”

　　尚衾棐看向了一旁的楚辛槐：“亲自去看看？”

　　“嗯。”这本来就是楚辛槐最初的打算，他肯定要亲自与Holy接触。

　　之后好几天都阴雨不定，他们出发的那天晚上风格劲峭。

　　楚辛槐与尚衾棐的大衣被在风中翻飞作响，旁边的安保做着最后的检查。

　　“楚先生，请假申请已提交，不管您要做什么，请注意安全。”手机那边汉娜夹杂着叮嘱。

　　“谢谢汉娜，我会的。”楚辛槐挂断电话，检查也正好完毕。

　　“少将，楚博士，下层的房子已安排好，”陆行上前汇报，“车内夹层下有武器弹药，三个定位器，防水防火常超待机。”

　　说完他又特地向楚辛槐嘱咐道：“楚博士，时间不充裕，给你赶制的人.皮面具只有三幅，能用半个月，一定要小心尖锐的东西。半个月后如果还需要，我们再想办法送去。”

　　“好。”楚辛槐应道。

　　尚衾棐看着身边容貌已经完全变了的人，却没有丝毫陌生感：“楚博士，我们走吧。”

　　两人转身入车，外面的人站到两旁让出一条道，敬礼目送着他们远去。

　　从军院出发，一直到下层的路程并不短。

　　“十二个小时的车程，尚少将，我们交替着来开吧。”楚辛槐虽然不喜欢开车，但也还是要兼顾同伴的。

　　可尚衾棐似乎不在乎这个问题：“尚少将，我们是不是该改一下称呼了，到了下层还能这么叫吗？”

　　楚辛槐想想这倒确实是：“少将要我怎么叫你？”

　　然而尚衾棐却将问题又抛了回来：“你想怎么叫我？”

　　楚辛槐单手搁在窗上，头微偏，嘴角上勾：“我就叫你阿棐，你叫我辛槐，用对方的姓氏，尚辛槐，楚衾棐，如何？”

　　尚衾棐余光盛进那抹明丽的微笑，分明都换了张完全不相同的脸，为什么他的心脏还能有不一样的跳动呢？

　　这又是身体自然的本能反应吗？看来他神经不但会被那张完美的脸挑动，对楚辛槐这个人都会有反应。

　　虽然，这次心中的感觉与初次见到照片时的本能悸动有些细微的差别。

　　“好，辛槐。”

　　“嗯，阿棐，”楚辛槐可不是浪费这个让他们之间距离感模糊的机会，“开车两个小时一轮换？”

　　“不用，趁这个清闲的时间好好休息吧，去到下层可能就没太多这样的机会了。”对于尚衾棐来说，开车十二小时完全不算什么。

　　“那便全交给阿棐了。”楚辛槐安然地靠在了一旁。

　　车子离中心区越远，周围的灯也变得越来越昏暗。

　　受曜日的影响原来通往下层只有一道关卡的路，现在从郊区开始，每隔二十公里就有个检查关卡。

　　他们现在的身份没办法走军.政特殊道路，唯一通往下层的方法就是升降电梯。

　　当眼前陡然变亮，见到一栋大楼，就代表他们来到上层最后一道关卡了。

　　“文书。”手持机枪全副武装的守卫来到车前要通行证明。

　　尚衾棐从窗口递出，那人接过后交给身旁的同伴，自己则继续手端武器盯着他们。

　　等旁边的人用特殊光线验过真伪递还后，水泥路尽头那扇沉重的铁门向两边撤开了。

　　铁门内就是那栋高楼，高楼顶上亮着巨大的照明灯，楼下也是灯火通明。

　　他们的车从开进大门，旁边就有拿着红旗的人指挥：“通往下层A区中心街道，指令1号门，左旋17号空挡电梯。”

　　“收到，”他胸前口袋中的通讯器传着回应，“1号门打开。”

　　“呲……”

　　那如铁壁般的大楼最左下方缓缓斜下一面极重的钢板，平稳落地后亮起可以通行的路灯。

　　尚衾棐一个转向就开着车驰了进去，里面是个完完全全的铁盒子。四周都是泛着银光的钢铁墙壁，只有正前方有一面电子显示屏。

　　“电梯上升，10楼。”

　　绿色箭头一段段闪动，最终在10字时停止，电梯门开，外面是个宽敞的圆形中转场地。

　　“请左转至17号电梯。”

　　在楼中广播响起的同时尚衾棐就开动了车，他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

　　楚辛槐看向身边：“阿棐经常去下层吗？”

　　“家常便饭，”如隧道般的廊道中，灯光一颗颗闪过，尚衾棐神情平淡，“工作需要。不过一般走的是直通下层的军.政陆路通道，或者是只传送人的光梯运输，像这种连人带车的时候少。”

　　随着前方亮起左转的灯光后，他们又出了道大门。

　　而这道门后所见景象活跃起来，对门方向大半面墙都是透明玻璃窗的形式，次第开放着各种鲜花。头顶上的天花板是一整块弧形显示屏，上面流动着各种数据。

　　一个虚拟小精灵从玻璃墙内钻出，绕着他们的车作做指引：“请前行，将车停在中心红色区域。”

　　他们的车到那块地方后，对面的玻璃墙开始出现车的模型。

　　但在要做内部分析检查时，墙面上突然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大叉。

　　“访问无权限，访问无权限，”虚拟小精灵绕了圈车身，突然快速钻回玻璃墙，“允许通行，祝您一路平安。”

　　车下的那个红圈区域开始缓慢转动，渐渐低于地面，等他们彻底下去后，头顶上的铁板闭合。

　　“接下来有十分钟见不到任何东西的下行时间，你如果害怕的话……”

　　尚衾棐话还没说完，楚辛槐就抓住了他的手，那双平日里孤傲的眸子中此时写满柔弱，楚楚可怜：“害怕幽闭的环境，害怕失重。”

　　电梯里的灯光不大，投射到有遮挡的车内更显昏暗。尚衾棐感受到从那只修长骨感的手上传过来的微凉，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没那个想法，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楚辛槐眼波微动，他没想到尚衾棐居然会回应。

　　电梯灯光变暗，开始快速下行，失重感腾然而生。楚辛槐身体倾斜向尚衾棐，车内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上层区即将过完，欢迎来到下层区域。”

　　广播中的话刚说完，电梯进入玻璃管道中，他们的视野豁然开阔，外面是一片巨大的，看不到边际的城市，这就是下层两区域。

　　建筑森林渺小紧密，一栋栋连接在一起，似是要不给地上留一点缝隙。

　　以承接电梯的地带为中心，灯火向远处越来越暗淡，直至远处只剩下黑压压的建筑。

　　楚辛槐想，那就是划分出的下层区域吧。

　　电梯进入城市，这是中层区，那些俯瞰时渺小的建筑逐渐变成吞没人的巨大怪物。周边氤氲着蓝色的轻雾，楼体外只有几颗稀薄的灯光，数不清的铁道线交错穿插其间。

　　这时一辆轻轨从远处俯冲而来，似是要撞向楚辛槐他们的电梯，但在逼近时又急速转过了弯。

　　城市的钢铁怪物，欲把在它们面前微小的人类溺死在压抑里。

　　电梯沉入下去，与它连接的建筑大楼顶端打开，他们的车进到楼体。

　　在这栋大楼里，他们又经历了一遍与上面同样的过程，出大门时通行证上多了个红章。

　　“休息一下吧，”尚衾棐调整了楚辛槐的座椅，“到下层时我再叫你。”

　　楚辛槐看着车窗外，从中层开始与上层就已然天差地别。道路两旁没一点空地，伫立着漆黑的建筑，那些建筑外偶尔会挂着几张亮着红绿灯光的广告牌，在蓝雾中梦幻旖旎。

　　“嗯。”他闭上了眼睛。

　　楚辛槐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坐破败不堪的巷道楼梯上，旁边斜靠在电线杆上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递给他一罐冒着水珠的汽水。

　　他抬头看到一抹亲和的微笑，那个男人张嘴对他说着些什么……

　　“辛槐，辛槐。”

　　楚辛槐再次睁开眼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车已经停止，旁边是武装守卫，前方是见不到外面光景的铁门。

　　“中层关卡，马上到下层地界了。”

　　外面的守卫将通行证交还，尚衾棐车子启动，前方那扇厚重的铁门打开。

　　楚辛槐看着车身从门内驶向门外，他们进入到了没一点光亮的永夜里。